觀察者

[ 序 ]

那天下午空氣濕冷,天空像沒修完的鉛筆稿,灰得讓人睏倦。

Long下班後走在那條從 捷運站 通往老城區的小巷裡,腳步不急,但整個人像是卡在世界邊緣。

他穿著白色襯衫,太長的袖口仍遮不住那雙過長的手指,第二關節間,似乎有著薄膜感的物質接連著⋯⋯

他的鞋子踩在地磚上沒有聲音,彷彿與現實隔著一層薄霧。

 

若伊在對街的咖啡攤前看著他。那不是第一次見面。

她每天午後在這裡觀察人群,而這個人 ── 這個「看起來永遠像剛從別的維度回來」的男人,她已經默默記了三週。

他總是一個人,點一杯黑咖啡不加糖,坐在最角落,不滑手機,也不看書。只是坐著,像在等什麼會向自己走過來。

有時隔壁桌的陌生人會小聲又刻意地笑著說……

「他是不是沒朋友啊?」

「每天都一個人,好像有點可怕。」

 「他的手可能是科學怪人吧。」

Long學會裝作沒聽見,但每一句都像冷水滴進靴裡,不傷人,卻冷得久遠。

他不是沒想過反駁,只是發現解釋久了,只會更顯突兀。

 

那天,他端著咖啡正走出店門,與若伊擦肩。

她本來只想微笑點頭,卻不知怎麼卻開了口。

「你總是用右手拿咖啡,但其實你比較常用左手做事吧?」

他停下腳步,轉過頭,眉頭皺了一下。「妳是……?」

「觀察者。」她抿了一口咖啡,語氣平靜,「我對習慣的細節很敏感。」

他似乎還沒從突如其來的搭話裡回神,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
「妳這句話,比其他人講的客氣多了。」

 

Long試圖別過頭,卻在低頭那一瞬間,若伊再次走近他,輕聲地說。

「你不必馬上信我,但你也知道,光靠裝沒事,是留不住自己靈魂的。」

她的語氣像在陳述天氣,「我不是要冒犯你。我只是……看得見。」

他用一種警戒又困惑的神情看著她。

「看見什麼?」

「你身體的一部分,還沒適應這個世界的比例。」

周遭依舊人聲鼎沸,卻彷彿若伊與他的對話沒有人聽到。

她再走近一步,站在他身側,「你像是還沒展開完全的存在。」

 

他抿了下嘴,沒說話低著頭,指尖摩挲著杯緣,像是想抹去那種目光留下的灰塵。

但還來不及出口,若伊已伸出手。

食指和中指之間,憑空出現了一枚戒指,泛著舊銅色光澤,內側刻著細密的符號。

不是從口袋裡掏出,也沒有任何道具。

那戒指就這樣突然存在於指間,像是從時間縫隙裡偷來的。

她拿著晃動著。

「不介意的話,拿著。它會在第九個夜晚,給你想要的答案。」

 

他接過戒指,低頭看了幾秒。

「如果我問,會不會太冒昧?」

「問吧。」

「妳是誰?」

「我是來回異世界的旅人,是一個正在找地方的人。」她輕聲說,語氣裡沒有任何避諱。

這聲音不像別人那樣小心翼翼,反而像是早就知道long會出現在這裡。

 

他抬起頭,看著她。那是一雙像暮色一樣深的眼睛。

「而這地方……只有某種人能找到。而你,有那種特質。」

她微笑,語氣並不誇張,卻奇異地真實。

「什麼特質?」

她笑了笑,

「如果你有空,我想帶你去看一個地方。」

 

「我很少有這強烈的感受,覺得某個人應該在場。」她頓了頓,「但你......你若不在,那個地方肯定會少些什麼。」

他抬頭。

那一刻,他內心知道自己會跟上她。

 

那天,天色晦暗,雲像沒完成的素描,層層壓住街景。

若伊站在十字路口,舉起帽子輕輕一抖,彷彿在對某種看不見的存在發出暗號。

一瞬間,空氣變得更安靜了。

巷口的陰影中,有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閃動。

接著,一隻全身漆黑、毛色如夜的貓優雅地踏出步伐,悄然現身。

 

牠的尾巴像黑煙一樣滑動,步伐無聲,腳掌彷彿踩在另一個世界的邊緣。

「你終於來了。」若伊低聲說。

黑貓跳上一根傾斜的電線杆,停在若伊肩膀上方,低頭對她「喵」了一聲。

那聲音像是在說:「已經準備好了。」

Long忍不住看向牠。

「這是……?」

「牠叫 戴格茲,是我的信使,也是一道門縫。」

若伊的聲音輕得像咒語,「當牠出現,就表示界線鬆動了。」

 

黑貓眨了眨眼,尾巴一甩,牠的影子竟拉長,變得不合邏輯地細長,在地面上劃開一條隱約發光的線。

若伊順著那道線轉身,朝一條彎曲的小巷走去。

Long遲疑了一下,終究還是邁步跟上。

他還沒意識到,從他們踏出那條街口的瞬間,世界就開始悄悄改變了。

聲音變得遙遠,建築顏色褪去現實的飽和,空氣中出現潮濕鐵鏽的味道,還有,某種不屬於這個城市的低語。

 

接下來,他們穿過一座廢棄的公車總站,玻璃碎裂的站牌還殘留著褪色的時刻表;

再走過半塌的老倉庫,裡頭回響著不屬於此刻的腳步聲。

鐵軌無聲延伸,沒入霧中,像導向另一個時間的裂縫。

空氣裡混著鐵鏽、苔蘚,還有一種隱約低語的回音。

景物有時真實得近乎冷酷,有時又像夢境的碎片,一碰就會碎裂飄散。

界線開始模糊,不再重要。

 

「你經常覺得這世界不太對吧?」她忽然問。

他沉默了一下,嘴角勾起一個疲憊的笑:「不只是世界。是我對這世界,好像從來沒對過。」

「那就代表——」

她望向前方,「你還有一個沒去過的地方。」

他轉頭看她。

她的眼神像是某種久違的語言,熟悉、溫柔,不需要翻譯。

他沒再問為什麼,因為他知道,答案已經在那裡了。

 

他們終於在深夜抵達一個無人標記的轉角,牆面斑駁,只有一盞忽明忽暗的舊路燈在風中搖晃。

若伊蹲下來,在牆的一角輕撫,像是尋找什麼。

黑貓眨了眨眼,在她腳邊來回走動著。

她指尖停在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符號上,似乎是由某種舊文字與符文交錯而成的記號。

「這是……?」他正想問。

空氣突然像水面一樣微微蕩漾。

他睜大眼,呼吸緊了一拍。

 

「找到了。」若伊輕聲說,並朝他點頭。

一條裂縫緩緩從牆中展開,像是時間自己打開的一道門。

門後沒有黑暗,而是一層層靜止的空氣與光影,好像藏著被人遺忘的過去。

他們對望一眼,然後同時踏了進去。

門之後,是一個沉靜得彷彿被時間凍結的空間。

牆上斑駁,空氣中飄著舊木頭與遠方火爐的氣味。

 

「這裡……以前是什麼?」他壓低聲音問。

「一間旅館。」若伊走在他前方,聲音低柔。

「沒人記得它叫什麼了。但我知道,它曾經收留過許多旅人。」

Long看著牆上一整排無標記的鑰匙,彷彿那些旅人都還住在裡頭,只是沉睡。

「這地方……記得他們,是嗎?」

若伊點點頭,目光落在那排沉默的鑰匙上。

「它記得孤單,也記得等待。那是一種被遺棄太久,卻還不願熄滅的狀態。」

 

空氣中,一股微不可聞的焦油香混著舊火柴味慢慢浮起,像誰剛擦亮過某段記憶。

忽然,有聲音從牆角傳來。

「有人在嗎?」

一個身影緩緩走出陰影,是個滿頭白髮的侏儒老者,站在破碎的門框下,目光如利刃,落在他們身上。

「這座旅館,和我一樣,活得久了,見過太多故事。」

他深吸一口氣,聲音帶著某種沉澱:「你們要租下這地方嗎?但前提是,要接受一個條件。」

若伊沒有遲疑。「請說。」

侏儒老者眼神銳利,卻不失誠懇:「承租期間,必須為一位還居於館內的老人保留住處。他叫佩爾·達爾先生,是這棟建築的老管家。從我有記憶以來,他就沒離開過這裡。」

他停頓片刻,「答應我,要照顧好他,也照顧好這裡。」

他們對望了一眼。(點頭)

 

於是,他們著手開始修復的日子。

他們花了幾天整理,把塌下來的椅子拼回、把裂縫縫補好、用指尖一寸寸抹去牆上的塵埃和過往。

這裡沒有時間的催促,因為這裡,本來就不屬於時間。

每一間房,被改造成一種不同的可能。

直到牆上的最後一個壁燈完工,他們終於決定:這裡,就是咖啡館的所在。

 

他們沒有拆掉旅館的結構。

反而讓那曾經安置過無數旅人的痕跡,靜靜延續下來。

就像這世界本來就該如此:不必從頭開始,也能重新被定義。

夜色降臨前,若伊在入口處掛上一塊新木牌 : 獨人座珈琲館

那一刻,這棟建築終於有了新的名字,也有了在異世界立身的理由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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